大卫之子
《耶路撒冷三千年》里讲过一个有趣的小故事,关于美国驻耶路撒冷第一任领事。
沃德.克雷森(Warder Cresson,1798-1860),生于费城,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新教徒。
虽然对外大家都称自己是新教徒,但在北美大陆野蛮生长了两百多年后,各种教派和信仰的差距是很大的。克雷森出生于一个贵格派家庭,他成年之后却成了末日基督再临的忠诚信徒,和那时候的大多数末日派信徒一样,大家都相信耶稣基督将于1847年再临耶路撒冷。在此基础上,他还更进一步,他向费城的一些资深犹太拉比学习犹太教经典,逐渐开始了自己的信仰转变。在1840年左右,他已经成为了锡安主义的支持者,坚决反对犹太人改宗运动,相信最终犹太人将和耶稣一起回到自己的家园耶路撒冷,等待末日审判的来临。
克雷森不仅信这一套,还真的上手实操。1844年,就在耶稣降临前三年,美国要在耶路撒冷建立领事馆的消息传来,他动用了各种社会关系,出资运作,终于说服了一些有权势的议员提名他为美国第一任耶路撒冷领事。
在他上路赴任之后,有人告发了他的一系列宗教狂热行为,任命被撤销了。但在那个信息传递并不通畅的时代,克雷森还是利用信息时间差成功上任。
1840年代破破烂烂的耶路撒冷并未动摇这位富有的费城农场主的信仰,克雷森在耶路撒冷生活了几年,学习各种旧约经典,并最终皈依了犹太教。这在当时看来也是非常神奇的事情,首先他没有任何的犹太血统,其次犹太族群在那时的大多数主流社会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压和歧视,更不要说他之前宁愿抛妻弃子,也要跑到鸟不拉屎的圣城过这种苦修生活。
1848年,虽然没有等到世界末日(后来他们又把这个日子搬到了2012年),克雷森还是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美国,希望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带回耶路撒冷去,全家都变成犹太人。遗憾的是,在他不在的这几年中,他的老婆已经信了天主教,并对他疯狂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夫妻俩最终闹上了法庭,他被指控已经精神不正常(他似乎曾经说过要重建犹太神庙,并强行想要全家人改信犹太教),需要剥夺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
经历了数年的官司纠缠之后,克雷森在1851年被宣判无罪,也就是他并没有疯,这也是美国法律史关于宗教事务审判的里程碑事件。克雷森的律师运用了经典的“违宪”套路,他成功地让陪审团的大多数人相信,虽然克雷森如此疯狂地改宗犹太教,那也是他的自由,不能作为他“insane”的理由,以此去剥夺他的基本权利。
这个事件也给美国人民的宗教自由开了一个好头,从此以后,你只要不去强制让人信教,或者强制了也别让其他人知道,基本上以教义的名义干任何事都没有问题。
1852年,改名为迈克尔 · 以色列的克雷森回到了耶路撒冷,加入了塞法迪犹太人(Sephardi Jews)社区,在这里结婚生子,并于1860年在耶路撒冷去世。
清教徒的宗教自由
从克雷森的故事我们可以了解,大多数人对清教徒可能有一个很大的误解,认为他们代表着先进的方向,是受到了落后的天主教会和圣公会的迫害,才逃到美洲大陆寻找新的生活。但这并不是三个代表,人家追求的实际是原教旨的自由,追求的是开倒车的自由。
基督教在成为罗马国教之后,让渡了部分神权给世俗权力,成为了统治工具,但正教存在的一个好处就是,野生的教主和解释基本都会被统治阶级干掉,清教徒要自由的过原教旨的生活,当然也是不被允许的,但宗教改革并没有先进和落后一说,事实上,大多数宗教自由追求的都是保守的自由,也就是人民群众有选择愚蠢的自由。
克雷森的无罪判决,则把这种自由的边界拓宽了,你不要以为清教徒已经够保守了,我开倒车的同时还要踩油门,新约我也不信了,这也是我的自由。
从另一方面来看,至少在19世纪,用疯狂的形式皈依犹太教还能在美国主流社会引起争议。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发展后,美国人民的宗教自由已经到了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比如大多数野生教派即使干的是越来越保守的事,他们也会与时俱进的融合一些现代元素,毕竟传教也是一门学问,把敌人变少,把自己人变多才最重要,不必拘泥于具体的形式。《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背后的科学基督教(Christian Science)和好莱坞诸多明星信的山达基教(Scientology)即是如此。
大家的名字里都带“science”,但干的事都和science没太大关系。这些在很多方面能够被主流社会接纳的教派或者宗教,利用自己的游说能力影响了许多人的生活,他们在大多数时候藏得很深,以至于我们根本无法察觉。
比如孩子们在学校里上了进化论的课,回家之后有必要用创世论的教材再对冲一下,或者我们干脆给基督教学校出一本独立的科学教材算了。
再比如前些天新闻联播报道,主席给犹他州的小学生回信,对他们对武汉的声援表示感谢。近年来,犹他州年轻人中兴起了学习中文的热潮。有许多直接或间接的证据表明,犹他州年轻人学习中文的风潮很大程度是因为传教的需要。
当然我们完全是见招拆招嘛,小朋友们都认真学,我保证你传不过来。
摩门教(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The Church of Jesus Christ of Latter-day Saints)就是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形式,渗透到了世俗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时至今日,它在犹他州的政治根基无人能够撼动。
值得一提的是,1847年,即克雷森在耶路撒冷等待末日的那一年,也是摩门教教会会长杨百翰带领信徒们来到盐湖城定居的时间,摩门教的”后期”(latter)即代表着末日后,他俩可以算是1847末日降临的两种实践派了。
邪教的门槛
本文题图来自于《犯罪心理》第四季第三集。BAU前往丹佛去和一个邪教教主谈判,因为有匿名电话报案说,这个教会的农庄里面有妇女和儿童受到了虐待,他们就在门口遇到了教主本人。
这集当然是虚构的故事,但Reid也提到了FBI历史上搞出的一个大事件——韦科惨案。
1993年2月28日,FBI出动了坦克和飞机,对大卫邪教设在韦科的总部进行了围剿,当天在冲突中有6名大卫教徒和4名联邦执法人员丧生。此后,双方进行了长达51天的武装对峙。
1993年4月19日,为了结束对峙,联邦执法人员对大卫邪教总部韦科山庄采取行动,在坦克的掩护下攻入山庄,并施放了催泪瓦斯。在一场混战中,山庄被大火烧毁,80名包括妇女和儿童在内的大卫邪教教徒在枪战和大火中丧生。邪教教主考雷什也葬身火海。
《犯罪心理》的这一集基本上和韦科惨案的套路一致,只不过在剧中,BAU成功地救出了妇女儿童。
电视剧告诉我们,在收到妇女和儿童的求助之后,FBI和州政府介入了。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在美国,邪教的门槛到底在哪里?
首先只能说门槛非常的高。就拿山达基教这种相对来说温和的宗教来说,在欧洲的许多国家,他们的合法地位都是不被承认的。但在美国宪法的保护下,这些看起来已经足够匪夷所思的教派都才只是刚入门。
当然联邦政府的执法部门对一些邪教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但这种极端小教会一般都是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圈一块地来自己玩自己的,出于私产的不可侵犯,执法部门没有介入的理由,所以通常只能以以妇女或儿童的权益受到损害为缺口介入干预。最常用的切入点首先就是一夫多妻制。
在美国的大多数州,重婚都是重罪(felony)。但事实上的重婚除非有当事人自己举证,检方很难把犯重婚罪的人揪出来。在这一集中,教主的妻子之一打电话进行了举报,FBI和州政府才能以合法的名义进入教主的农场。
《韦科惨案》中的大卫教教主,则是一夫多妻制的集大成者,还发展出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当然在这基础上还有强迫性的童婚,教团里的幼女也被他强奸怀孕,他是教团的Alpha Male,是唯一拥有交配权利的男性,对此他在布道中这样解释道:
现实中,他还用的他的人格魅力“说服”了所有的男教徒,让他们禁欲,并把自己的老婆都献给他。虽然教主的行为已经如此丧心病狂了,FBI的进攻还是引起了很大的争议,遭到了一些媒体的批判。反对的理由当然还是经典的违宪啊,人民选择的自由之类,毕竟FBI的进攻间接地造成了教主的自焚,造成了所有的教徒的死亡。
甚至《韦科惨案》这部剧里面,创作者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这样的观点:人家在哪儿好好的生孩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打扰他们?
这种扭曲的乌托邦大都是用洗脑和药物维持起来的,洗脑大多以末日论为基础,具体解释的方式无奇不有,可谓百花齐放,再利用药物建立信徒之间的联系,同时用强奸和迷奸的方式,建立起一夫多妻制的基础更是司空见惯了。
例如在《犯罪心理》里,匿名报案电话说的内容就是:“他来到我的床边,说这是上帝的旨意,但我只有15岁,还有很多人有同样的遭遇”。
现在的邪教还能起来吗?或者说美国人民的宗教自由能够实践到那种程度呢?答案是很难了。
首先美国的联邦体制更加强大了,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后,联邦政府的权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任何内部王国玩的太过火了,都毫无疑问的会被联邦政府干掉,甚至都不用惊动国家,州政府就把你给收拾了。
但只要不玩的太过火,美国人民还是能享受他们的神棍自由的,这个界线大致包括这几个方面:一夫多妻,童婚,强制婚姻和煽动信徒进行过激行为等,比如集体自杀和武装暴乱对抗政府。
比较讽刺的是,由于历史原因,一夫多妻和童婚并不是一条明确的不能逾越的边界,前面说到,犹他州的摩门教徒就一直在实践前者,多年来宗教势力也在推动一夫多妻制的合法化和轻罪化,最新的消息是,以后即使有人告你,在犹他州娶两个及以上老婆的代价,基本上和交通违章差不多。
最后,虽然美国是一个精英和底层割裂各玩各的社会,但精英们也知道这种东西是人类的癌症,一味地放任迟早会出现大问题,就像韦科惨案里面那样,FBI把坦克都开来了,但也为时已晚,最后搞出这样唏嘘的结局。
美国先贤本杰明富兰克林曾经说过,“我们称他们为野蛮人,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同于我们”。
成龙大哥也曾经说过:“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
还愣着干啥,鼓掌啊。